第11节

白嫩的脚掌踩在细密的沙滩上,姜春玩闹够了,往回跑。

她笑眯眯地盯着他,很笃定,“你拍我了。”

轻咳一声,他偏过头,“没有。”

“我都看见了。”姜春的眼睛弯成月牙,嘴边的笑意漾得更大。

“你看错了。”

男生脖颈处泛起的红晕可能他自己都没有发现,姜春笑得更开心,脚指陷进沙堆,挽着他的胳膊跳来跳去。

“那你说没有就没有吧,你总归是不会骗人的。”

握着手机的指尖一顿,沈景明垂着眸子,扭头就走。

月亮高挂枝头,海浪层层叠起,宛如舞蹈家踮起的脚尖,隔岸冲击着礁石。

男生眉宇紧蹙,摆明着不高兴。姜春追着他,在身后偷笑的像只老鼠。

“你怎么又生气了?”掐着腔,她忍着笑,灵动的眼睛凝着他。

她嘴角的笑根本压不下去,明知故问。

沈景明侧头看她一眼,不想理会她。

“你别走呀,等等我。”

这人一生气就不爱搭理她,非得要她巴巴凑过去哄两句才会缓和几分脸色,跟个小孩儿似的。

嫩生生的脚掌踩在沙滩上,她忽然“啊”一声惨叫。

姜春刚蹲下身子,前面的人就跑过来。

他眉头皱得很紧,“踩到什么了?”

“疼。”

姜春蹲在地上,捂着脚尖,眼睛湿漉漉的看着他。

“叫你不穿鞋到处跑,你是小孩子吗。”

她小声嘟囔着,“谁来海边玩还穿鞋的呀。”

伸手拨了拨黏在脸侧的碎发,小脸委屈的皱成一团。

沈景明轻轻叹口气,曲着腿蹲在她身边,“拿出来,我看看伤到哪儿了。”

姜春双手把脚掌捂得死死的,眨了眨眼,晃着脑袋拒绝。

“我不要。”

“我不骂你。”

依旧摇头拒绝,“不要。”

“我数三下。”

“那你不许反悔。”

犹豫一下,姜春紧张兮兮的看着他。

“嗯。”

手一松,白嫩嫩的脚尖露出来,在月光下仿佛能掐出水来,指甲上掩着细小的沙砾,哪里有一丝伤痕。

”你又骗我。”

他气着气着就笑了,黑色的瞳孔里浓浓的墨色让姜春心虚,她贴着脸凑过去。

“你说不生气的。”

沈景明咬着牙,“我不生气。”

看着他阴沉的脸,姜春摇摇头,半分也不信。

她拍干净手上的细沙,趁着他刚站起身子,踮着脚,一把抱住男生的脖颈。

沈景明瞪着她,“松手!”

“我脚疼。”女生软了语气。

男生拽着她胳膊的手指顿了一下。

姜春见了,小声的吸吸鼻子,看上去很难受。

“真伤了,你得背着我。”说着,她还恰有其事般倒吸一口冷气。

“沙子硌着可疼了。”

粗糙的沙砾磨着脚底通红,低头看见她两个脚尖搭在一起,白玉般的脚背泛着光泽。

耳边有浪潮打来,姜春听见男生妥协的声音:“我背你。”

他蹲在地上,姜春兴高采烈地趴过去,纤细的胳膊搂住他的脖颈,与他温热的背部贴在一起。

男生浑身上下都是干净的,不像她,简直脏兮兮的泥猴子。玩闹时沾上的沙土,这下全蹭到他身上。姜春伸手悄悄拍掉,若无其事地朝他笑。

轻轻托着她,沿着沙滩往前走。

暗夜里的沙滩很静,浪潮一声声拍上岸,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们彼此两人。

她很轻,几乎感觉不到什么重量,修长的双腿夹着他的腰,跟个孩子似的往他身上爬来爬去。

好一会儿才安分下来,她的脸搭在他的颈窝,她带着笑意,“沈同学,我最喜欢你了。”

好像这人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毫不掩饰地盯着他,蛮不讲理的粘着他,耳边张口闭口就是说喜欢他。

沈景明垂着眼眸,低声道:“你总说喜欢我,我究竟有哪里值得你喜欢的?”

两只光溜溜的脚丫甩来甩去,姜春色眯眯的盯着他看,“你哪里我都喜欢。”

她的声音一下提高,眼睛亮的骇人,“你都不知道你有多好,我觉得全宇宙的姑娘都该喜欢你。”

一本正经的语气,话里好像全是对他的情意,沈景明的心也跟着松了松。

“不过你笑起来最好看了。”她看着他乌黑的发顶,沉思片刻,“不笑的时候也好看。”

沈景明压了压嘴角的笑意,脚下的步子迈得很慢很慢。

“你说这条路走不到头该多好。你就得背我走一辈子,甩都甩不掉。”姜春有点遗憾。

手肘勾紧他的脖颈,她凑得更近,鼻息几乎是喷洒在男生耳侧,酥酥麻麻的。

姜春戳了戳他的脸颊,“都说真正喜欢的人,别人看一眼都觉得是在抢。万一以后有人跟我争,我这么差劲,争不过怎么办?”

除了一张脸之外,她好像什么都拿不出手。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姜春的指尖捏着他的双颊,有些赌气,“那不行,你得答应我,到时候不能默不作声的。”

“反正我赖定你了。”抬了抬下巴,姜流氓威胁道,“你跑不掉的。”

脚下的步子一顿,下一秒若无其事的落在地面,身后留下一串脚印。

沈景明搂紧她的腿,低低地笑出声,“我会考海大。”

“啊?”姜春后知后觉,才想起来那晚她说过的话,眉眼间尽是光彩。

“好啊,我肯定要追着你跑的。”她笑得很开心,似乎在漆黑的夜里,找到唯一的光源,“海大的花艺设计好像也还不错。”

海大是国内外著名的双一流大学,无数学子梦寐以求的学术殿堂,每年的分数线可望不可及。

女生紧紧攥着他的衣领,趴在他耳边小声:“下学期你就高三了。你要等我的。”

他轻笑一声,“嗯,等你。”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一步一步朝前走,月光照耀在沙滩上窝陷的脚印里,沙砾泛起点点星光,仿佛脚下的路通往未来。

那个拥有彼此的美好的未来。

两人回到营地已经是深夜,满月高高悬在绛蓝色的天空。

弹吉他的男生靠着树杆,挥洒胸腔中浪漫的情怀,好几个女生困到不行,已经躺在睡帐里,传出轻柔的呼吸声。

帐篷里,几个酒醒的男生正凑在一起斗地主,陆燃靠在一旁,透明镜片下的眸子看不出来情绪。

见到远处往回走的两人,女生趴在男生背上,凑在一起低声说话。

他暗沉的眸色终于亮起一道光,很快又暗下去。

作者:感谢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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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你们~

第25章 满天星(3)

满天星(3)

浪花奏乐,夜色薄情, 吹了几个钟头的海风, 陆燃垂着眼看她。

映入眼中的是她的笑,眼睛弯成月牙, 露出两个浅梨涡,她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柔美红润的唇张合。

“等谁呢?这么目不转睛的。”

伸手戳着陆燃的脸,指尖碰到镜框, 姜春歪头看他一眼。

陆燃忽然喊她:“好好。”

姜春趴在男生背上, 抬头:“啊?”

陆燃站起身子, 目光淡淡的的扫了沈景明一眼,落在她悬在空中的白嫩的脚尖上。

空气中, 似乎传来一声浅浅的叹息:“很晚了。”

姜春直愣愣地看着陆燃,镜框也遮不住他沉寂般的眸色, 脚趾头不自在的蜷缩一下, 松了手, 她从男生身上跳下来, 找鞋穿好:“咱们早点休息,明天还能起来看日出呢。”

身后是归于宁静的海浪声。

忽然, 陆燃捉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扯。她很瘦,如蝶般轻薄,几乎只能感受到她骨头的重量,他低声说:“你跟我出来。”

姜春没反应过来, 身后的人反应比她更快。沈景明攥住她的另一只皓腕,眉眼深邃。

眼底的防备不言而喻。

下意识侧头看陆燃,清澈的眼睛里盛满疑惑。

“你不是说很晚了吗?”她浅浅打了个哈欠。

这两人是闹哪样?

姜春咽了咽口水,目光在陆燃身上停留一刻,她忽然扑哧一笑,挣脱开陆燃的手心,扑到沈景明身上,男生的衣服上飘着好闻的冷香,她凑近他耳边:“我跟他说会儿话,很快就回来的。”

凝上她的俏脸,沈景明漠然,“很晚了,明天再说。”

浓重的暗夜里,男生碎发遮住的饱满额间,染着白玉色,叫人心一颤,她刚张口便想要应下,身侧被人握住的地方力道猛地加重。

指尖泛着白,陆燃不说话,面色沉静,他等她开口。

她会跟他走的,这一点,他从来都很笃定。

柔软的指尖反手握住他的,女声很轻柔,“我一会儿就回来了。”

声音混在海浪声里,带着她贯来的轻松。

沈景明没有出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松了手,自顾自的进了帐篷。

冷漠的身影挺得笔直,一瞬,消失在帐外。

陆燃看她一眼,往海岸边僻静角落走去,姜春拖着步子跟在他身后。

两人没走多远,姜春找了块礁石,蜷着腿坐下来。

涨潮了,海浪拍打着礁石,溅起晶莹的水花,杏黄的满月半隐在云层里,姜春抵着膝,抬眸看他。

两人感情甚笃,多年的默契在她的心里敲响警钟。

陆燃站在一旁,衣袖捏至紧实的手肘,面向银白皎洁的大海出神。

“咱俩还有什么事要悄咪咪说吗?”姜春满眼问号,搭着他的肩头。

两人并排坐着,沉默好久。久到姜春以为他只是想拉个人出来吹风。

“你记得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思索一下,她侧着头,露出一排洁白的贝齿,“你指的是抢你饼干那次吗?”

没想到她还记得,陆燃也笑了,“罚站的滋味不好受吧。”

幼儿园的饼干是按块数分的,每个小朋友的动物饼干都长得不一样,小姜春最喜欢小鹿和小羊,但那天只拿到了很凶的大狮子,于是,圆溜溜的大眼睛就盯上了对面的碗里。

她眼睛瞪得老大,“不对,你怎么知道我罚站了?!”园长妈妈明明是偷偷罚她的,她觉得丢脸,还哭了好半天。

轻咳一声,陆燃忍着笑,“因为是我告状的。”

“好啊,原来你小小年纪就开始算计我了。”姜春勾着他的脖颈,眉毛一挑,“因为一块饼干你害本姑娘罚站了一下午,心挺狠啊小陆。”

陆燃轻笑一声,侧头看着她搂在他肩头的手背,大大咧咧的动作,完全没有男女之防。

她不知道,那不是他们见的第一面。在那更早,入园第一天,他被扔在一堆小朋友里。只一眼,就看见坐在滑滑梯上的小女孩,跟同伴嬉闹成一团,眉眼弯弯,白嫩的脚丫毫不避讳露在外面。

白色连衣长裙遮住小腿,连发都编得精致。她朝他招手,露出甜甜的笑容,娇声问他能不能帮她把鞋提过去。

而那次,她也不知道,他站在走廊上,看着玉兰树下的她孤零零的罚站,看着她哭的稀里哗啦。

后来,园长妈妈拿了很多块小饼干给他,他都没要,只想要被她抢走的那块。即使他亲眼看见她把饼干捧在手心,小口吃掉。

从小她就是欢快的性子,即便低沉过一段日子,但她仍是他第一次见的小女孩儿。看见她的笑容,天一瞬间就亮起来。

这么多年里,只有她没变。

“你想什么呢!”姜春瞪着他,“账还没跟你算完,你还敢发呆!”

她的脾气从小就大,偏生了张会哄人的嘴。

猜到她的反应,陆燃曲指推了推眼镜,“我们认识多少年了?你自己算算。”

注意力一下被转移,姜春掰着指头算,“快十……十三年了吧?”

“十四年了。”忍不住吐槽,陆燃往她脑袋上敲一下。

“都这么久了呀。”她吃痛,摸着额上的红肿,龇牙咧嘴的,“我好歹比你晚生一个月吧,你就是这么对你妹妹的。手真狠。”

“不敲你两下你能长记性吗?”陆燃看她一眼。

姜春小声嘟囔,“你再敲我也记不住。”

她忽然想起什么,双手后靠支撑身体,眸子半眯,“我才活了十七年,陆燃同学,你要感到万分荣幸啊。”

“荣幸成为帮你打架的一把好手吗?”他搭着腿,冷哼一声。

姜春抹一把泪,控诉他:“塑料兄妹情!这世界没爱了!”

“你还记得有一年中秋,月亮也是这么圆。我们俩爬到树上,以为高一点就能抓到月亮。”

陆燃随意接过她的话开口:“结果从树上摔下来,腿骨折,折腾好几个月,萸姨陪你在医院安家。你那件糗事还好意思拿出来说。”

神经猛地一颤,姜春强挤出一个笑,若无其事地回答他:“那时候的月亮,好像比现在更圆更亮。”

“好好。”他侧头看她,眼神很平静。

骗不过他,姜春垂下头,低低应一声。

“你喜欢上他了。”

紧抿着唇,她下意识摇头,“我……”怎么会喜欢上他。

陆燃打断她,声音很淡:“骗你自己之前,先摸清楚你的心。”

姜春呆愣的看着他,小心翼翼维持的泡沫,瞬间被他戳破。她的自欺欺人,一切借口,在他眼底浮现的一清二楚。

原来不过是一池镜花水月。

看着她好一会儿,男声沙哑,“你上次对结果很自信的。”

“你说,你不会喜欢上他。”

“你说,萸姨不希望他过得好。”

“你说,你恨他们。”

字字顿顿,让她的脸一瞬间苍白下来。

“我警告过你的。引火,必定自焚。”

亘古不变的道理,她怎么不懂呢。她一向是聪明的。

亮堂的月光,将两人沉默的背影拉得很长,交叠在沙滩上。

陆燃转过身,手掌摁住女生的肩头两侧,眼底残着一抹期望,“好好,我们算了好不好?事情就到此为止。”

回应他的是一阵阵浪潮声。

女生纤细的背脊微突,眼底弥漫着迷茫,如不知事的孩童般无措,轻轻抓着他的衣角,瑟缩着。

他自嘲一笑,总归还是再舍不得说些其他,他的手臂与她的轻轻触碰上,身上泛着凉意,如海面漾起的月色,一触即空。

陆燃抱着她,很紧,姜春挣扎一下,就听见他低低地声音响在耳侧。

“我爸决定移民了,加拿大。”

指尖愣住,她抬起头,艰难的开口:“什么时候的事?”

男生的脸色如常,可闪动的眼睫出卖了他,垂着眼,“上个月,怕你舍不得,一直没说。”

“知道我舍不得你还一直瞒着我!”姜春的眼眶瞬间泛红,泪珠粘在细密的睫毛上,她抬手就往他背上拍,“陆燃你王八蛋!!”

陆燃红了眼,低叹一声,把她抱得更紧。

一下一下,顺着她的背脊。

像年少时很多很多次,小小的她躲在小小的他的怀抱里,无声的安抚她。

“好好,我希望你永远都开心。”

“我想,萸姨和你没见面的妹妹也是。”

“你应该像你的名字那般,一直都好。”

“可是我一点都不好,一点都不。”

姜好好简直是世间最大的笑话,她曾虔诚祈祷,可所有人都离她远去,她曾拼尽全力,可什么都抓不住。现在连他,也要走了。

吸吸鼻子,姜春拉着他的手臂,带着哭腔,眼底尽是恳求,“你别走好不好?”

陆燃苦涩地扯着嘴角,最终只是摸了摸她的发。

他从来都给不了她任何承诺,却也不舍她深陷囫囵,于是,只能挡在她身前背后,静静守候着她。若他不在了,她又该怎么办?

他失眠一周,也找不出答案。

她又被人欺负怎么办?她看着无所不能,其实胆子很小,连蟑螂都怕,明明怕一个人呆着,偏要嘴硬说喜欢热闹,丢三落四又臭美,甚至连一顿饭都做不好。可即便这么多小毛病,他也舍不得把她交给别人。怎么还会有像他一样的人呢?

忽然,陆燃眸光一闪,稍滞一下,沙滩不远处,一个男子正静静地看着他们。没人知道他站了多久。

忍不住揉乱她的短发,陆燃松开她。

“你想清楚,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如果清楚了,就去道歉吧。”

姜春怔怔地看着陆燃,好一会儿才看见岸边的人。

白玉般地容貌,此时冷着一张脸,眼里是刺骨的寒意,海风将他的黑色大衣吹开,她这才看清,他手里拿着的,是她的外套。

作者:人生太长,青梅竹马,走着走着就散了。我很想他。

第26章 满天星(4)

满天星(4)

月色下,男生身姿挺拔, 脸上, 看不出任何情绪。

姜春愣住,下意识松开陆燃的衣角, 手背往眼窝处抹了抹。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沙上。黑色的风衣将他包裹住, 隐于夜色中,手上那件极不符合他气质的米色外套, 露出来一块撞色刺绣图案。

夜里风大, 是怕她着凉, 特意出来找她吗?

心一惊,也顾不得脸上的泪痕, 她撑着手肘往石头下跳,朝他小跑过去。

步子很急, 差点在沙上摔一跤, “你来找我吗?”

男生缓缓抬眸。

正要开口, 她对上他的眼睛, 心口猛地一凉——漆黑的双眸冰封千里,仿佛晶莹的黑曜石, 冷漠而含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无情,比初次见面时更甚,凉薄,嗤笑。

冷漠又疏远,静静地看着她, 面无表情,好像她是个陌生人。

心尖一颤,她被吓呆了,手心攥住一角,“你听我说……”

不言,他漠然地将视线移开,迈着步子往回走,手上那件被她扯住的米色外套,瞬时滑落在沙砾上。

银色的拉链闪着冷光,姜春捡起外套,抓住他的手腕,肌肤相触间,男生修长的手指覆上她的手背,下一秒,大力的扯开,无情的甩落在空中。

紧绷的下颌角如千年古玉,无暇,苍白,微微透明又冰凉。

他的神色冰冷,浑身的寒意。

手臂僵在半空中,她呆愣在原地,茫然无措。

看着他冷漠又决绝的背影,一点一点被黑暗浸透,她卯足劲儿追过去。

夜黑,没注意脚下,一头栽倒在地,她再没起来。

远处的灯塔依旧灯火阑珊,海风吹着枝叶沙沙响,海面归于平静。

姜春抱着那件米色外套,跪坐在地上,衣服上稀薄的温热早已在夜里凉透,如她的心一般。

她那么多次都能死皮赖脸追上他,可今夜,她不敢,也追不上了。

原来,若他不愿意等她,她不管使多少劲儿都追不上他。

陆燃说,她骗不过自己的心。指尖覆上左胸口,胸膛之下,强烈的颤动传来,或许是跑得剧烈而加速,可她知道,那里有他。

那个如玉琢的小少年,以及他递出来的糖果,甚至连他的眉眼,都被她刻在心间。

铁质的糖果盒被她藏了好多年,已经生出红色铁锈,她从来舍不得拿出来看一眼。

她一直记得,很多年。

那天,是小姨的葬礼,她第一次见到他。

她再没见过比他更好看的男生,一双黑琉璃的眼睛凝着她,心都软了。可他,偏偏是裴染和沈荣余的儿子。

小姨说,沈荣余的儿子是她见过最聪明漂亮的孩子,说这话时,她的眼底全是艳羡。直到她真正见到他,却没想到是这般场景。

她不甘心,挤破头考进他的小学、初中、甚至高中,完全复制他的每一步。他是每个老师都会夸耀的天之骄子,如山间明月,可望不可及。于是,她咬着牙,很努力的走好每一步。

近十年的时间,不论在哪儿,她的耳边总能萦绕着沈景明三个字,如魔咒一般,死死困住她。

每逢大考,光荣榜贴出来时,看着他占据榜首的名字,身侧的粉拳止不住捏起,骨指泛白,死死盯住那三个字。

心底的声音无数次问自己,他配吗?

他不配。

姜春永远也忘不了那个生日。那个毁了她一切的生日。

夜里早早躺进被窝,她被小姨轻轻顺着脊背,温柔地哄着睡着了,抱着小熊玩偶,做了个香甜的美梦。

翌日早晨,天光大亮,却迟迟没有人叫她上学,揉着惺忪的双眼,她自己爬起来,抬着拖鞋往外走,浴室门很紧,被她大力推开,刺目的朱红色涌上来,鲜血淋漓,染红了小姜春原本澄明的眸子。

而那个灵巧温柔的女人,肚子涨得如气球一样,泡在浴缸里凉透了,身体早已僵直,眼睛望向天花板,瞳孔涣散,瞪得很大。

而后一天,爸爸意外出车祸离世,更是雪上加霜,妈妈和外婆一瞬间颓老,脊背再没挺直起来。她,也告别了她的公主时代。

没有人知道,她曾经悄悄翻过朱萸的通话记录。

四月十七,那天下午四点,最顶端显示的名字是——裴染。

这两个字很复杂,她才八岁,握着铅笔一笔一画端正仿写下来,偷偷夹在书里。

她要毁掉他们的儿子,为那个还来不及看一眼这世界的妹妹,和死不瞑目的朱萸。

她发狠地学习,学习对于她来说,是一根救命的稻草。只有她才清楚,身边人的每一句夸耀里,她究竟付出了多少心血。见过初升的朝阳,也览过夜里的星河。

也许是潜意识抗拒,近十年,狭小的校园里,即便是上下两层楼,她和他从来没有碰见过,一次都没有。

直到那天梦醒。

抬起头的瞬间,入眼便是那张陌生又熟悉万分的面容,她听到了脑海里烟花炸开的声音。

不知不觉间,他在她心里的位置早已无人能及,也无可替代。究竟是深入骨髓的恨意,或是年少时再忘不了的惊艳,已无处探寻。

又或许,她从来没有真正恨过他。

打着恨他的幌子欺骗所有人,包括自己,像一个小丑,自欺欺人。

原来这些年,她拙劣的把戏全都被陆燃看在眼里。自以为天衣无缝,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

喜欢吗?

喜欢啊,喜欢到心都要疼死了。见不得他皱一点眉,连他发一点小脾气,她都想着赶紧凑上去哄他开心。他的点点滴滴,都被她刻在心里。

这几个月,她感觉活在梦里,现在梦醒了,美丽的泡沫太脆弱,被人轻轻一触,戳得粉碎,将她重新打回原形。

引火烧身,她现在被火烧得疼死了。

海面涌上一层巨浪,涨到脚边,很快退下去,海浪闪闪起伏,犹如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下一瞬便被人折断翅膀。

怀里的外套舍不得套在身上,似乎这样,还能留住他的一点余温。

可是,裴染和沈荣余做的恶,和他有什么关系啊。如果他知道这事,照他执拗的性子,肯定会义无反顾站在她这边的。

陆燃劝她,事情到此为止,罢休吧。她咬咬牙,却没有勇气说出那句话。

冷风迎面出来,似乎清醒几分,她知道,退不回去了。手心抚上胸口,她的心已经空空荡荡。

她后知后觉醒悟,却已经深陷其中,来不及了。

“人总要勇敢一次,才会觉得人生值得走这一遭。”

姜春轻轻阖上眸子,依旧狠不下心迈出这一步,若前方深渊万丈,她便尸骨无存。

遗忘从来不是难事,身后的负累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可漆黑的眼前,划过他一张又一张的脸,美人颦笑、羞怒、赌气,最后,定在那夜的地铁站里,他的义无反顾,一切恍如昨日。

姜春心口微缩,盯着成堆的沙砾出神。她想,或许,他会值得她的勇气。

咬咬牙,从地上爬起来。不知何时,天空已翻起淡淡的鱼肚白,渐而转为粉红色,一条鲜红的弧线慢慢跳出海面,湛蓝的海面波光粼粼。

妹妹和小姨也会希望她快乐吗?她希望如此。

她扯着僵硬的嘴角,笑了一下,心里似乎放下一块巨石,轻松不少。轻轻喘口气,捶了捶早已发麻的双腿,背着朝阳往营地方向走去。

抻直手臂伸个懒腰,这个时间,该陪他看日出了。

他安静的生活着,朋友二三,只有她知道,他其实很孤独的,闹小孩子脾气也不过是想要人哄两句。

那么寂寞的他,看得她心疼。

有点心急,她加快了脚步。

睡帐里没什么人,大家基本都出来看日落了,打着哈欠跟她招手。

可她跑遍每一个睡帐,都没看见他的半分踪影。

满海滩跑,她找不到他。一路上,倒是吸引了同伴的目光。

“姜姐,你找谁啊?”

“沈景明呢?”生怕他们不认识,她补充一句,“昨天和我坐在一起的男生。”

“他不是一直跟你在一起吗?”那人挠挠头,很疑惑,“他好像给你送衣服来着,就没回来了。”

“我们还以为你们俩嫌我们这些电灯泡碍事呢。”

姜春没心思理会他们,拨打他的手机,显示关机状态,心凉了半截。

这么荒僻的地方,他会去哪儿?

陆燃打着哈欠出来,听她叙述半天,神色倒是难得正经,众人好一番打听,才碰上个捕鱼回来的大叔。

他扛着鱼具,思索好一会儿才说:“昨天半夜是有个小伙子哩,高高的站在路边,穿黑衣服,上了一辆红色的车子,跑掉哩。”

红色的跑车,是裴染的。

他一声不吭的离开了,把她丢在这里。

“我又惹他生气了。”闷声一句,她抿着唇,有些无措。

“他哪天高兴过?”陆燃揉揉她的发,“说几句好话,哄哄就好了。”

心下算松口气,她苦笑一下,侧头看见海上一轮红日,变浓加深,光彩四射,层层云海被染得橙红。

无论他去哪里,有一个地方,他总归是要回去的。

作者:其实我觉得还挺甜的(难道不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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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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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一如既往九十度鞠躬~感谢~

第27章 满天星(5)

满天星(5)

清早,阿姨将温热的早餐呈上餐桌, 沈景明早就坐在那里。

晨光透进敞亮的窗户, 窗帘被拉开,露出来蓬勃新绿, 在信城这样房价窜天的地方,裴家别墅的后花园依然望不到边界, 园丁大爷一早便开始修剪枝桠,生意盎然。

对面的老人扶了扶鼻梁上的眼睛, 将手里的报纸翻页, 墨迹印刷在纸张上, 在光下显得柔和。

“爸,你一大清早又看报纸, 先吃饭吧。”裴染浅浅打个哈欠,从楼梯上下来。

“家里这么多平板, 看看新闻多方便啊。”脖颈处的肌肤细致如白瓷, 她单手抵在耳侧, 乌黑的发披散在肩上, 看样子昨夜没睡好,“你折腾来折腾去, 最后还得辛苦容叔收拾。”

老人不满,瞪着她,“你这话说的,我们以前哪有这些,谁家不是看报纸的, 现在老一辈的东西是越来越没人喜欢咯。也是,年纪大一大把了,不招人疼了。”

“爸!”裴染拿起餐刀,瞥他一眼,“一大早别阴阳怪气的。”

老人摘下眼镜,报纸被慢慢折在一旁,稀疏的短发黑白交杂,眼中闪着熠熠的光芒。

“你看看,还不许我说了。”他叹口气,把头转向一处,“景明啊,你妈又开始嫌弃我这个糟老头了。你来评评理,外公说得有没有道理?”

男生的手在空中顿一下,低低“嗯”一声,视线落回面前的早餐上,面无表情,看不出情绪。

明显敷衍的态度,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老人餐刀搭在白瓷盘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他不满的皱起眉,“嘿你这孩子,今天吃错药了?”

春天热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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