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小镇才这么点儿大,一传十,十传百,谣言传播起来比疟疾还快。

明明是意料之中的回答,沈景明低嘲笑笑:“所以,她叫你下来赶我走么?”

低哑的男声轻轻散在夏风里,几分没由来的凄凉吓得姜初实一个激灵。

黑溜溜的眼睛转一圈,瞥着天上密密麻麻的星空,姜初实点点头,想到什么又补一句:“我姐还说,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来打扰她。”

明明是意料之中的回答,身侧的指甲嵌入掌心,他勾出一抹笑。

打扰。

原来,他的想念,在她眼里竟然算是一种打扰么。

原来,他的千里迢迢,她也不屑一顾么。

甚至连施舍的一眼,都不愿意给他。

一阵痛意袭上心头,迅速占领他的大脑。沈景明垂着眼,颀长的身姿瞬间颓废,有些颓废,他微曲着脊背,坐在花坛边上,眼底空荡荡的,深不见底。

月光穿过树枝,斑驳着男生清隽的眉眼。

姜初实绞着双手,犹豫着蹲下来,将身子放低与他平视。

相比上次见面,男生下颌消瘦,如玉般的眉眼深沉不少,此时他看上去好像非常难过,双眸失神,漾着一层青色的阴影,低低的笑声传出几分苦涩的嘲笑。

生怕自己拙劣的谎言被人戳穿,他白嫩的手指收拢,慢慢握成拳头,又松开,搭上他的肩头。

慌张和心虚一瞬间涌上来,“你快回去吧,不要再来了。”

小少年高瘦的背影磨磨蹭蹭往回走,三步一回头,玻璃般的眸子暗含几分心虚,可惜面前的人没发觉半分。

明月高悬夜空,沈景明的唇瓣毫无血色,指尖更是冷如寒冰,像极那天的绵绵细雨,他几乎要站不稳,狼狈不堪。

她明明说,最舍不得他难过。可最让他难过的,偏偏也是她。

往他心里捅上一刀又一刀,他还巴巴的往她跟前凑。

“连见我一面都不愿么?”他喃喃一声:“姜春,你究竟有多恨我。”

他满腹真心,到头换来的竟都是她装出来哄骗他的么。

为什么喜欢一个人,那么难啊。

阿衡骂他傻,像她这样的女生惯是会骗人的。

是啊,她的谎话张口就来,他一次又一次上当。

四百个日夜里,他咬牙切齿的恨她。可恨这东西能维持多久,消散尽了,心底的想念半分都克制不住,仍期望能再见她一面。

幽静的夜,空中没有一丝云,皎洁的月亮饱满无暇,满月当空。

凝望着那轮明月,他低嘲笑笑,眼眶略微有些通红。

“我就是想见你,也想你见到我。所以我就来了。”

“沈同学,我最喜欢你了。”

娇气的女声似乎仍萦绕心头,竟只有他那夜偷拍下来的照片,能证明她真的来过他身边。

那张照片,他舍不得删,却也舍不得看。

高考前夕,他再也崩不住。

他想问问她,喜欢他也好恨他也罢,一言不发的转学算什么!哪怕让他能见到她也好。

他曾问过裴染当年的事,关于“朱萸”,关于他那个未出世的“妹妹”。可即便是醉酒后,她依旧三缄其口。

“白月光死后成了心口的朱砂痣,我不过是他从来都不愿看一眼的饭黏子。”

“猴子捞水中月,注定成空。”

那是裴染第一次当着他的面落泪,她没有否认,默认了答案。

那一夜,他和她喝的烂醉如泥。

酒精入喉,也割舍不了心底那抹委屈和思念。

阿衡虽骂他傻,终是看不下去他这副死人样,从许清梦那里骗到了地址。他捧着一颗小心粘好的心来,却被她砸个稀烂。

他从没想过,他们之间就算没了喜欢,她会连见他一面都不愿意。

月亮高挂枝头,也好,她带走了一切,起码还有这轮圆月,一直陪着他,如海边那夜。

沈景明望着月,眼眶发红。

小镇的夜里很凉,灯火寂静。

生怕他出什么事情,楼上的小少年趴在窗台上守了一夜,哈欠连天。

待那人离开,已经是早晨六点,天光大亮,楼上瞎子奶奶养的大公鸡准点打鸣。

“你昨晚做贼去了?”姜春把早饭端上桌,就看见姜初实开门出来,她瞥他一眼,浓浓的黑眼圈像是一夜未眠。

揉了揉青黑的眼窝,姜初实打了个哈欠,“太热了,我没睡好。”

“还热?”狐疑看他一眼,姜春半信半疑,“昨天的零钱呢?”

姜初实心里咯噔一下,想起来那张被他手心浸湿的,此时团成皱巴巴的小球,塞在他的抽屉最里面。

“没……没有了。”

“姜初实!”姜春瞪着他,“你吃什么冰棍吃了我十块钱!”

小少年绞着手指,“就忍不住多买了一点点。”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今天的冰棍钱没有了。”姜春扫他一眼,“吃这么多也不怕吃坏肚子。”

期期艾艾不出敢出声,姜初实控制不住又打个哈欠,啃一口碗里的水煮蛋,有黄心的蛋液流出来。

姜春一觉睡到天亮,精神抖擞,相比而言,对面坐的姜初实简直处于游离掉线状态,她生怕下一秒脑袋就磕进碗里。

忍不住伸手敲他一下,“吃饭!”

-

晨光熹微的小镇,静谧的一天在朝阳高升的时刻正式复苏。

正午烈日炎炎,怕外婆受不了,赶着清晨的早风,推着轮椅往镇子西边走。

马路上多是穿着校服的学生,啃着包子急匆匆往学校赶,又晨练回来的老人,路过时还向轮椅上的外婆打招呼。

小镇绕来绕去姜春走了个遍,镇西那头倒是从没有去过。

轮椅碾在路面上,“昨晚你妈妈又来找我,带着你小姨。”

姜春推着外婆走进一条街道,没说话,她静静等着老人开口。

老人停一下,孩子气般嘟囔一声,“这么多年,我其实没怨过她。就是放不下这张老脸来。”

外婆和妈妈都是极要强的个性,当年在火车上遇上爸爸,一见钟情,外婆拦着不让嫁,说到底还是嫌弃他家里太穷。

“可哪个妈妈不会觉得自己家的白菜被猪拱了。”提起往事,两人都已经离世,老人痛心的拍了拍膝盖,“左右都是猪,她还不许我挑剔两下。”

“你要是好好跟我妈说,她也不至于和我爸连夜私奔。”

姜春和她瞎掰扯,倒也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事,皱皱鼻子,“别说我妈,我都觉得你的心偏着长。”

“嘿你这孩子。”外婆敲了敲她的脑袋瓜。

吃痛一声,姜春忍不住揉了揉,嘴里嘀嘀咕咕的,“你说说凭什么我妈就不许读大学?还说不是偏心。”

当年明明两人都考上了大学,家里也不是供不起,也不知道外婆存了什么心思,硬生生留下一个,压着朱蒨的录取通知书,死活不肯放。

“小姑娘家的你知道什么。”外婆冷哼一声,“要是两个都走了,家里就我一个孤寡老太婆,死透了都没人知道。”

姜春轻哼一下,小声道:“你就是封建思想太严重,怨不得我妈。”

她当然知道,即便是这般手腕还是没留住朱蒨,母女两人将近二十年没见过面,甚至连通电话都没有过。

“你就护着你妈吧。母女俩一个样,都是倔驴,也不知道像谁。”

“像你呗,简直一模一样。”姜春笑出声。

老人也笑了,白色的发丝在晨光下泛起银光熠熠,目光远望。

半晌才低声说一句:“像我有什么好的,死要面子活受罪。”

话再难听也是亲妈,心疼的是自己女儿,难不成还能害了她。

她那年要是早几日松口,朱蒨也不至于匆忙离开,近二十年一去不回,害她客死他乡。

到如今白发送黑发,想见一面,已是阴阳相隔,人鬼殊途。

经年岁月,压垮了轮椅上的老人的一生,为一双女儿忙碌奔波一辈子,到头来盼无归期。

看着她嶙峋的背影,姜春心一窒,将话题转开。

她眸子里漾开一丝笑意,“当年我妈和小姨可是镇上少有的大学生,肯定给你长不少脸了。”

小镇居民不多,街坊邻居闲时掰扯起来,能把每家人的祖坟给摸清楚。一点小事都够她们传上一阵,更别提当年朱蒨朱萸考上的双一流大学,可算是轰动全镇的消息,百年来可是头一遭。

外婆眼纹很重,笑起来皱在一起,浑浊的眼底带几分炫耀,“你也不看是谁养大的。”

“你小姨当年大学的时候,每个月都往家里打电话,镇上的喇叭喊我去广播所接,她们一个个羡慕的呦。”

“是是是,都知道你会养女儿。”姜春笑眯眯附和她。

楼上的瞎子奶奶拉着她说过好多次,外婆这么糙婆娘居然能带出来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无非是明里暗里酸着外婆。

“小姨谈恋爱也是刚上大学的时候吗?”她随口一问。

这话把老人问得一怔,记性不好,她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好像是,我也记不大清楚了。就记得她打了个电话回家来。”

杏眼闪着光,姜春耳朵立马竖起来:“电话里说了什么?”

“一个冬天,还怪冷的,电话是你妈接的。她打电话回来说交了个男朋友,还说过年回家带回来我和你妈瞧瞧。”

“结果那年冬天,别说男朋友,她都没回来。”

老人记得很清楚,微垂着老眼,“那是阿萸第一次没回家过年。”

“胆子真肥。”姜春揶揄一句,“你没打断小姨的腿啊。”

“我倒是想。”

冷哼一声,老人脊背靠在轮椅上,陷入回忆,“她从小就有主意,她自己的事儿谁都勉强不来,从那儿以后,打电话回家的次数都少了,每次说几句就挂,每天不知道忙些什么事。”

想起小女儿,老人的心像被什么用力攥了一把,眼神黯淡无光,“后面不知道怎么就怀孕了,回家收拾了东西被我发现了,才三个月大。问她什么都都不说,跟她姐一样,出去了再没回来。”

“怀孕?”抓住关键,姜春愣住,有点没反应过来。

外婆点头,咳嗽好几下才接着说,“那时候她才刚毕业,老师的电话都打到家里来了。说她自己要放弃公费留学的机会,跟着那个沈什么,人家老师苦口婆心叫我劝劝。结果好端端的人,忽然就怀孕,挺着肚子就走了。”

“这么好的前途她说不要就不要了!”那些事情如今想来仍叫人痛心疾首。

“不对啊。”瞳孔骤缩,心口猛跳一下,姜春几乎不可置信,脚步无意识慢下来。

“小姨怀孕的时候我都八岁了,怎么会刚大学毕业?”

路上的行人渐少,朝阳爬上半空,空气弥漫着独属于仲夏的炎热,稀稀疏疏的树荫里传来早起鸟儿的鸣叫声。

她听见老人低沉无奈的叹息:“那是第二个。第一个孩子流了,没保住。”

“阿萸没缘分,先后两个孩子都留不住,还把命搭进去了。”

喉咙越来越紧,姜春没说话。

外婆不知道小姨是割腕走的,这事一直瞒着她,老人仍然以为是分娩大出血,人跟着就去了。

她轻轻吸一口气,声音低微下来,“后面那个孩子,也是他的么?”

“还能是谁的,她没说我也知道。”外婆的语气很重,几乎是厉声责问,“从头到尾你小姨也就交过他一个男朋友。”

语气几乎叫人胆寒,若当事者在眼前,下场几乎可见。

大好年华,鲜活的少女躺在冰冷的地下,就此长眠。

想起沈荣余那张脸,她推着轮椅的手指忽然收紧,微垂眼脸。

往事宛如一面镜子,摔在地上碎成一片,如今被一点一点拼起来。

此刻,昨夜的念头又跳出脑海。

小姨怀孕那段时间,沈荣余和裴染已经结婚起码九年。

自持正义者或许是才是最卑劣的人。

这个恐怖的念头简直如梦魇一般,扼住姜春的喉咙,几近窒息。凝着外婆根根分明的银发,犹豫好一会儿,她把这些疑问悉数吞回腹中,闭口不谈。

镇西边不同于镇上其他地方繁华,镇西边属于郊外,即便是骄阳似火的夏天,这块地方依旧是阴森可怖。

她推着外婆刚进入一条主干道,如眼便是家家户户门口贴着符纸,上面歪歪扭扭画着寻常人看不懂的线条,才走两步,便嗅见浓郁的香火沉淀味道,缈缈袅袅。

镇上崇尚神鬼,对巫术一事,大家都深信不疑。

家中有人离世,亲人心里安放不下时,大家便找“巫”,“巫”能通阴阳。这是很平常的事情,而神婆在镇上,也是很常见的职业。

往生者的“灵”会附身在神婆身上,亲属不需要带任何东西,也不需要开口说话,神婆附身后,自然会报出那人的大名,以及过往的事情叫亲属信服。

姜春从来没见过这种神棍骗法,倒碍于外婆执迷于此,听她耐心讲述过几次。

都二十一世纪,竟然还有人信“灵”这种东西。

姜春撇撇嘴,每当她想要用科学的原理解释,总被老人敲脑袋,说她是亵渎神明,得道歉。

当然,虽然镇上的神婆很常见,但能力水平皆不同。外婆从她的妈妈那儿听说,生和死本就是人的命数,而神婆属于在阴阳两界里特殊的存在,若是通灵的时候不小心,往生者的“灵”很容易被其他恶鬼缠上,招惹上一堆麻烦事,甚至可能被拖下地狱。

外婆不敢乱找,小心谨慎的问了好几个有经验的奶奶,才慎重选择了一户“靠谱”的“巫”。

屋外摆放一个大香炉,里面积满香灰,沿上压着乱糟糟的符纸。

姜春忍不住嘀咕一声,“是骗子吧。”

“不许胡说。”外婆瞪她一眼,赶紧对天拜了拜,又转身往香炉方向拜一下,“姑娘不懂事,还望大人多多谅解,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见她这般,姜春到嘴的话又给憋回去。

进了门,有门人带她们到偏厅等候。

“二位是同请一位吗?”

老人年迈的声音沙哑,“是,烦请仙姑指点。”

门人是一位年轻的女子,穿一身麻裙,由奇形怪状图案拼接而成,沉默寡言。

“要一位引渡人将往生者的灵引出,越亲的人成功率自然越大。”

老人腿脚不便,自然是姜春。

门人指引着姜春,要先磕头,对着幕帘后的神婆点一柱香。

燃香期间,在心里默默念出想找的人的名字,什么地方的人,是什么时候走的,年龄有多少。

姜春双手合十,半信半疑地按照要求在心里想了一通,又磕了三下,便被人带出去。

木桌很沉,摸上去手感不错,是块上了年头的好木,上面泡着两杯茶,茶香清冽,齿颊留香。

明知是招摇撞骗的事,姜春也不敢吱声,缩着脑袋小口品茶,生怕自己的宝贝脑袋瓜又被胖揍一顿。

环顾四周,三进一厅的普通住宅,门帘上挂着大片黄布,供奉桌上摆好几大盘新鲜瓜果,香炉冒出白烟,她伸长脖子,也没明白黄布后面到底供奉的是哪路神仙。看上去倒真像这么回事。

“规矩点。”老人把她拎直,呵斥她。

好嘛,还不让人看了。她撇撇嘴,一口气把杯里的茶喝下肚。

茶刚入喉,门人便进来请。

“往生者牵着童子来了。烦请移步。”

脊背一僵,姜春瞬间怔愣住,身侧的老人着急忙慌往,拉着稀里糊涂的姜春往外赶,“是阿萸,肯定是阿萸。”

在最里面的大堂里,与刚刚的偏厅不同,窗子被蒙上一层厚厚的黄布,半点光都透不进来,整间屋子里弥漫着很浓郁的香火味道,很顺鼻。

那神婆怀里似乎抱着个婴孩儿,赤着脚朝她们走来。她平庸的面容上,竟浮现出独属于朱萸的明朗笑容,姿态扭捏,不伦不类,可无端叫姜春控制不好情绪,瞬间落泪。

她一直觉得是骗局,可此时,翩然的姿态,分明像极了小姨。

神婆开口:“那年冬日一别,甚是想念,妈妈啊女儿对不住你,这么多年,女儿不孝,女儿想你。”

封闭的空间里,神婆开始娓娓而谈,语调生硬,是不符合她的柔美嗓音,犹如被人掐住脖颈。

她开始说当年的后悔,说舍不得离开,这么多年不曾看一眼,如今特地找回两个孩子,要给妈妈见一见。她一手捧着一个,笑得很甜蜜,外婆的泪从见她的第一眼便没有停下来。

她又说,地下有多冷,没有人陪她,她想念姐姐和妈妈,也想念小姜春,又不忍心拖累,只能想办法回来看一眼……

怪腔怪调间,几乎字字往姜春心窝里扎,眼泪不断往外冒。

然而之间这神婆忽然脸色一变,竟狰狞朝二人扑过来,嘴里叨叨着“都该死该死,你们都该死!我好冷好冷,我好怕啊,来陪我吧……”

突如起来的瞬间,外婆被吓一跳,姜春反应过来,一把擒住神婆的双肩,干脆利落拦下她。

只见她身子忽然不断颤抖,门人吓坏了,训斥姜春,“往生者的灵是很脆弱的,神婆附身时很容易出意外。”

心里一怵,姜春乖乖松开手,又见她颤抖的身体忽然停下来。

“阎王爷说我能活到九十九岁,奈何提早到了鬼门关,喝了孟婆汤,却入不了这通往生阴阳门,竟是我这两个孩子取走了我的一魂一魄,如今已寻回,我便要投胎去了……”

外婆激动的就要起身,嘴里不停地应着“好。”

“再见这一面,也算报了这一世孽缘罢了,如今神明有意渡我,还请妈妈保重身体,小姜春快乐长大,我便了却遗憾离开……”

姜春刚想开口问什么,便见她不停颤抖,渐渐瘫软在地上没了动静。

门人将二人带出去,“亲人已经离开了。”

跨出门槛,外面正烈日当空,姜春的眼睛适应不过来,刺激的泛起红痕。

姜春走的时候,路过偏厅,朝黄布后面的神明深鞠一躬,双手合十,嘴里喃喃一句:“谢谢。”

她眼睛红红的,眼眶没有泪水。

那一刻,她宁愿相信这世间真的有神明存在。

作者:感谢宝贝:关你西红柿的营养液x2,么么~

第38章 槲寄生(1)

槲寄生(1)

“我们来日方长。——《沈景明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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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你多大年纪了, 跟人家一只鸡过不去。”嘴里吐槽着姜初实三岁都不会干出来的事, 姜春肩头还背着书包,无奈把她往回推。

“就是, 你个老太婆,还没你家好好懂事。”瞎子奶奶摸着楼梯杆朝她吼, “我家小金招你惹你了,又没在你家拉粪。”

上次从镇西回来之后, 外婆的精神状态明显好很多, 有事没事就跟楼上的瞎子奶奶吵嘴, 精神矍铄。一来一回,两个老人简直生龙活虎。

姜春拿了盒牛奶, 嘱咐她,“你在家好好呆着, 我上课去了。”

老人还生着气, 冷哼一声, 自顾自的推着轮椅往房间走。

楼道里还响着小金“咕咕咕”的叫声, 简直啼笑皆非,人上了年纪真越活越回去了, 幼稚如三岁稚童,浑身孩子气。

拆开牛奶,姜春蹦蹦跳跳往楼下跑,初冬的天气转寒,思索间咬着吸管, 担心锅上盖着的早餐凉透。

姜初实这学期初二,她升高三,每天得比他早起一个小时。

刚出楼梯,便看见祝冬青骑着他那辆骚包小红,带着白色的头盔,靠在路边等她。

摩托车身线条设计感非常强,红的耀眼,在小镇上是头一辆,姜春问他几次,也不知倒他是哪儿弄来的。

高三这么紧张的时候,傻子才把时间花在路上。

姜春才不跟他客气,接过他递来的同款头盔,侧身便坐上后座。

一盒牛奶喝到底,摩托车在路边纹丝不动。

姜春吸干净最后一口,莫名其妙,“走啊。”

“姐姐,我的呢?”

“什么?”姜春看他一眼。

“你下车!”

捏着大头娃牛奶盒的指尖一顿,她立即改口,“带了带了,在书包,到学校就给你。”

“至于吗你,天天馋我家的牛奶。”姜春在后座撇嘴,“我弟喝的都没你勤快。”

引擎声震天响,祝冬青支吾着:“是你说的,有便宜不占是笨蛋。”

“你还敢占我便宜?”她眉梢一挑,手指掐在他的腰侧,狠狠拧一把。

骑车的人疼得倒吸一口冷气,“你自己答应我的。”

要是刚认识祝冬青,说不定姜春就醒了,她冷笑一声,不再理他。

近两年的了解,这家伙表面纯善,张口闭口就是姐姐,甜到心窝里,暗地里手黑心黑的,稍不留神就被他吃的骨头都不剩。

简直就是一条温柔的毒蛇。

小镇似乎被自然界遗忘,四季如春,即便是冬天,林荫道两侧仍是绿油油的树荫。

几条街的距离,眨眼就到了,校门口旁的马路两侧停满了小毛驴,男生的骚包小红挤在其中,分外妖娆。

姜春把头盔还给他,甩了甩过肩的头发,抬脚准备溜。

男生侧身将她一把挡住,微垂眼帘,摊开右手心,“我的牛奶。”

老话说有理不在声高,声高者自然心虚。

一跺脚,姜春扬声,“祝冬青!你敢欺负我了是吧!谁给你的胆子!”

她不就是今天忘带了吗!

男生不吭声,手心搭上她的肩头,抓着她白色的小棉袄往校门走。

“姐姐,骗人是不对的。”阴测测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祝冬青比她高一个头,拎她跟拎瞎子奶奶家的小鸡崽似的,不费吹灰之力。

“祝冬青你要脸吧!你这身高我叫哥都绰绰有余。”

“谁是你姐姐!”

“松手啊!!!”

想她退隐江湖前也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头头,如今这么就落到这般任人宰割的田地,思来想去始终觉得男生的身高碾压她。

过往的学生好奇看过来,一瞬间噤了声,姜春拿书包捂着脸,简直太丢人了。

到了教室男生才撒手,姜春随意拍了拍被他抓皱的肩头,冷哼一声,露了个颠倒众生的笑,高贵冷艳地往座位上走。

一眼扫过去,大家纷纷低头,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发生。

刚下早读,班主任把姜春找出去。

班主任是位中年女教师,脖颈上围了条大花围巾,人算不上温柔,但严格公正,还算不错。

“何老师。”

“姜春啊,现在已经十一月份了。”

距离高考,仅剩六个月的时间。

姜春没接话,听着她说。

何老师是老派教师,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一贯板着脸,“上周的期中考成绩出来了。”

心里一怔,姜春抬眸看着她,身侧的手指攥紧。

“你虽然还是第一,但是相比起你之前的分数,有一定落差。”

“老师不想给你压力,但是你要调整好心态,还有六个月,时间很紧迫,老师希望你稳住。”

“海大的分数线一年比一年高,你这个成绩很危险,如果再往下掉……”

没把话说完,女生明白。何老师叹口气,不光是她,整个学校都很看重她这根苗子。

何老师又嘱咐了几句,姜春面无表情的回到座位上,垂着头看不清神色。

姜春的前桌是一个娇小的萌妹子,她转头过来,“姜春,老何跟你说什么了?你脸色这么难看。”

“期中考砸了。”她随意翻了一本书,单手撑着头,语气很淡定。

那女生“啊”一句,讷讷道,“考砸了是多少分?”

姜春说了个数字。

“这还砸?!要是我考这分数,我妈明天就该大摆三天三夜流水席。”女生惊呼一声,露出一个“学霸的世界我不懂”的表情,几分娇憨的呆萌。

她一拍脑袋,“哦对了,我要说什么来着。”

“上个礼拜考完试,我哥特地带我提前熏陶一下名校的光辉,那食堂那宿舍那帅哥!!!简直就是我梦寐以求的大学校园!”

姜春手里的笔随意划拉两下,应和一句,“去哪个大学了?”

前桌神秘兮兮的凑过来,“当然是海大啊。”

“你都不知道,我去一趟回来,这颗小心脏到现在都扑通扑通受不了。男色果然是少女的救命良方。”

闻言,黑色水笔在白纸上戳出一道重重的痕迹,姜春拿本书遮住,笑了一下,“又被帅哥迷了眼,你个花痴。”

“简直就是绝色佳人,一排躺好等我去临幸。”前桌忽然想起来,看着她,“姜春,你的理想大学好像也是海大吧,我记得好像是。”

“最近——”可能不打算考了。

姜春到嘴边的话没来得及说完,只见她兴冲冲打断她。

“我哥说,人要有目标,我虽然成绩不好,但我运气爆好阿,万一我就能被调剂呢。”她是天生乐天派,“我去海大的时候加了个群,里面都是一些准备考海大的高三生。大家一起准备才更有动力,以后说不定还能做同学呢。”

越说越有劲儿,她叽叽喳喳道:“我拉你进去!”

沉吟片刻,对于这些花里胡哨的,姜春实在不感兴趣。

她趴在桌面上,薄薄的刘海遮住柳眉,有几分丧气,“算了吧。”

“你放心啦,大家都很友好的。”

心里叹口气,姜春不好再拒绝,眸子里漾开一丝笑意,:“好,那谢谢了。”

-

刚从食堂回来,姜春就看见手机里弹出满屏幕的消息,嗡嗡嗡地震动不停,定睛一看,几乎都是来自同一个群聊的——【冲鸭群】

【第五天打卡!】

【滴!预备海大卡!第三天!】

【第十天!冲鸭!】

【……】

积极性还挺高。

从头滑下来,姜春扯了一下嘴角,犹豫一下没有退出,指尖点开群聊右上角的三个小点。

打开群消息免打扰,痛快多了。

升高三之后,她不太喜欢看手机,即便是放在,一天也不见得能翻一次。

晚上睡觉前,姜春回了陆燃的微信,这才看见新弹出来一条好友申请。

【1请求添加你为好友】

一行小字爬在下面,“对方通过群聊添加”。

一张纯黑的头像,定位城市是海市。

啃一口手心的苹果,脆甜的汁水沁入口腔,她随手点了通过。

【姜好好:你好(握手)】

礼貌性问候一下,对方没及时回复。

她将手机翻过来,扔在桌面一角,接着埋头刷题。

她从来都不是天赋型选手。

她很在意她的成绩。

第39章 槲寄生(2)

槲寄生(2)

笔尖在纸面流畅运行,不知为何忽然一顿, 停留的时间太久, 已经聚成一团斑驳的黑点。

心不在焉的,姜春放下笔, 捏了捏紧绷着的眉间,她翻开通讯录, 忍不住拨出一个电话号码。

“喂?”对方接的很快,带着几分惺忪睡意, “姐姐, 怎么了?”

小声的奶音传过来, 姜春虎躯一震,脊背瞬间僵直。

修长白皙的手指转着水笔, 她眉心皱了皱,“才几点你就睡觉了?”

“姐姐, 十一点了。”祝冬青浅浅打了个哈欠, 靠着床头坐起身来。

“是才十一点。”她纠正道, “对于高三狗来说, 夜才刚刚开始。”

祝冬青“哦”一声,“我可不是狗。”

“熬夜猝死, 我很惜命的。”

“你滚吧!”姜春咬牙切齿,手里的黑笔用力戳上桌面。

他答应的利索:“好嘞。”说罢便准备挂电话。

“你给我回来!”心一堵,姜春犹豫一下,叫住他。

祝冬青揉揉眼睛,垂着眼皮, 将床头灯打开,光线暖黄,一室冷清。

手机贴在另一侧耳旁,“大半夜的你找我问什么?”

春天热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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