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她鼓着腮帮子,瞪他一眼,凄凄惨惨往嘴里扒着饭。

想她以前可是凭本事爬上第一名的,现在怎么就落魄到这种非人的境地。

“不过,这周末——”

陆燃拿纸巾擦了唇,想了一会儿,“你生日打算怎么过?”

今年的四月十七正好在周末。

马上要过生日的主角夹一口菜,眼皮都没抬一下,“老样子呗,过什么过。”

仿佛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扯了扯嘴角,陆燃没出声,悄悄踹一脚斜对面的沈景明。

食堂的餐桌不大,空间狭窄,他微微伸腿时没注意,正好碰到她的膝盖,被她发现,瞬间炸毛。

“踹什么踹,你饭吃多了吗!就你腿长是不是!”姜春凶巴巴地瞪着他,转头又心疼的摸了摸沈景明被他踹脏的小腿。

男生干净的校服裤上粘着薄薄的灰,她蹲下身子,拿纸巾一点点帮他擦干净。

对于她这种捧在手心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小女生行径,陆燃持鄙夷的态度。冷哼一声,谁还不是个小公主呢。

沈景明开了一罐果茶,抬眸就对上陆燃的视线。

对视一秒,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到姜春身上,随即挪开视线。

“你真的不过?”

“不过。”她的袖子折至手肘处,露出雪白的藕臂,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模样。

“无趣。”

“你——”姜春伸手就要打他,刚抬起手,被沈景明拦住。

女生扭头告状,指尖拉着他的手腕,“他骂我!”扁着嘴,尾音带着几分做作的委屈。

沈景明还没开口,离她一步之遥的陆燃“嘶”一声,“你能不能正常说话,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说完,还象征的拍了拍衣袖,欠打到极点。

“陆燃!”捏着拳,姜春愤愤道,“你是仗着自己马上要滚蛋,我就不敢打你了是吧!”

沈景明侧头,扫她一眼,指尖掐住她的脸颊,“好好说话。”

姜春:“……”

敢情你们俩才是一伙的??!

-

十七号来得特别快,几乎一眨眼的功夫。

春雷阵阵,带极细的绵绵小雨飘在城市上空,枝上新芽绿得发亮,整座城带着浓浓春意,弥漫开来。

信城某个包厢里,十几号人忙碌得热火朝天。

许清梦蜷着腿,窝在长排沙发上,脚边堆了一片圆滚滚的气球。她熟练将在气球尾部打结,刚一抬眼,整个人从沙发上蹦起来。

女生气急败坏,“不是这样的!!!”

踩着梯子的许偡衡扭头,“什么?”

“我说的是排成一串,你知道什么叫一串吗?不是军训方阵一样的方块!”

许清梦仰头看着天花板上,每个气球之间都留着一小片空白距离,简直比教室里的桌椅摆放还要均匀,毫无美感可言。

“你怎么这么麻烦。”许偡衡黑着脸,长腿迈开,跨步跳下来,“我不弄了,你自己贴。”

许清梦急急跑过去,拉住他,一双杏眼湿漉漉的,“我今天穿的裙子。”

米黄色的裙下,白净细腻的小腿裸露在空气中,瞥了眼梯子的高度,她摇摇头。

不看她,许偡衡抱着臂,冷嗤一声,“管我什么事。”

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冷气,冷飕飕的。许清梦张了张口,不知道说什么。

旁边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走过来,面庞清秀,害羞的挠着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靠着墙,鹰眼一抬,朝男生射去,摆明了不好惹。

无视许偡衡的话,许清梦侧身挡在他面前,指了指梯子,“我想找个人帮我挂气球。”

男生腼腆一笑,“我来帮你吧。”

“真的吗!”许清梦眼睛一亮,满面笑容,“麻烦你了。”

“没关系,大家都是同学。”

“……”

看着他们俩的身影慢慢消失,双眸眯起,许偡衡低低“靠”一声,脸色难看。

陆燃从外面进来,侧头跟旁边的男生说:“阿森,你去门口签收一下蛋糕。”

“直接拿到里面来?”

“不是,你去找经理,放到后台保温,别化了。”

阿森点头,抬脚往外走,陆燃进包厢,正好碰见门口的许偡衡,黑着脸。

看了眼时间,已经四点半,他们通知的四点集合。

“沈景明呢?”

鹰眼黑沉,许偡衡嗤笑一声,“你不知道自己打电话问他?”

“你——”

眉心一跳,陆燃忍下来,扭头往里走。

出国前给她过的最后一个生日,不想闹得不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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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樱落(2)

樱落(2)

按照查询的地址一路寻过去,沈景明找到那家花店。

喧闹的商业街往里走, 静谧深巷里, 花店门口立着一块招牌,随意靠在窗边。黑底绿字, “春意浓”三个大字尤为醒目,遒劲有力, 与姜春送给他卡片上的字体如出一辙。

门口的高脚架摆满花卉,透薄的纱纸露出水灵灵的花蕾, 袅袅娉娉, 花香四溢。

他侧头看一眼, 抬着步子进去。

风铃响一声,透明的门帘被人拨开, 姜影停下手里的剪子,抬眸迎上去。

“欢迎光临。”

店内很简洁, 一袭沙发窝在一角, 茶杯上还飘着热气, 氤氲缭绕。水晶玻璃划出一间小小的工作室, 四方的米色方桌上铺着柔布,平滑的桌面散落着来不及收拾的花枝。

沿墙两侧叠着几层高格, 绽放的花朵聚集在叶片下,皎洁饱满,光彩夺目。

扫了一圈,目光停在女人身上,黑发长裙, 窈窕淑雅。

沈景明抿着唇,“你好。”

姜影单手撑在柜台上,嘴角上扬,“同学想买什么样的花?”

男生身姿挺拔,唇色如温玉,透着几分低调的矜贵。

“买来送给谁的?”

“我猜一下。”姜影一笑,嗓音温柔,“是买给喜欢的女生吧。”

微不可闻的“嗯”,脖颈处白瓷的肌肤泛出淡淡的桃花红,“她今天过生日。”

姜影不知想到什么,怔愣一秒,很快笑了,“女孩儿过生日适合浅粉色的花束。”

“她喜欢玫瑰。”身侧的指尖顿一下,他看向最左侧的高格。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姜影眉梢一扬。那层架子是专门用来存放蔷薇科花枝的。

姜影的黛眉浅挑,眨眨眼就笑开了。

情窦初开的年纪,能遇到互相喜欢的人,着实令人羡慕。

有些人,是能惊艳一辈子的。

顾客就是上帝,姜影没说其他,带着他往花架方向走,娴熟的垫着木凳踮脚尖。

木凳踩着很踏实,她扭头,“有特别想要的玫瑰品种吗?”

眉心轻皱起来,沈景明摇摇头,“我不太懂这些。”

“粉玫是戴安娜,红玫是卡罗拉,百玫是雪山。”

纤瘦的身姿在花架上来回移动,姜影各拿下一支,指间很轻,耐心跟他介绍。

她把三支不同品种的玫瑰平放在桌面上,柔软的脚尖退开一步,侧身让沈景明挑选。

“不同的品种花适合送特殊意义的人。”

“送女朋友的话可以选卡罗拉,色调纯正,是超级红玫瑰。”

“戴安娜很粉嫩,适合满足小女生的少女心。”

“当然。”侧头打量他一番,姜影轻笑一声,“如果是单方面追求,雪山是很好的选择。”

芝兰玉树,这样的男生谁见不心动。

她的目光落在冷调百玫上,轻轻摇头,雪山似乎没有必要拿下来。

听完她的细说,没有过多犹豫,他身侧的手指抬起,下一秒,落在正中间的红玫上。

玫瑰花瓣上沾着小颗露水,鲜嫩欲滴,如蝴蝶翩跹落足在红色的田野里,墨绿色枝干上布满荆棘,椭圆的尖叶很稠密,叫人却步。

如玉的指尖触上墨绿枝干上锋利的刺,一下就刺破肌肤,沁出一颗血珠。

她那一手的伤痕,是划破所有刺,准备送给他的礼物。

“眼光不错,今天早晨刚到的卡罗拉,纯正品种。”单手撑着桌面,她笑了笑,如沐春风般温柔。

他低头,视线触及娇艳的花瓣,十分精致,有微微四散的花瓣上有细细的纹理,围绕着花蕊。入目的深红,香甜浓烈,盛放在手心。

像少女的红唇,又像他耳边厮磨的低语,火热般不褪色的爱意。

是小王子懵懂的爱情。

沈景明点头,将单支玫瑰放回原处,犹豫一秒抬眸,朝姜影开口,“我能自己包扎吗?”

姜影微愣,压下眼底的诧异,粉嫩的唇瓣一张一合:“可以。但是会比较麻烦。”

这个年代里,大家都很忙碌,即便碰上再有心的情侣一方,也不过是订一束高价玫瑰,偶尔制造小浪漫罢了。

自己学包扎花束,这事儿听起来很简单,其中琐碎的麻烦只有试过才知道。除了她家好好,他是第一个。

“我先帮你把刺打掉吧。”姜影帮他挑好玫瑰,抬头看他。

沈景明摇摇头,指尖握住花枝不松一分,“我自己来。”

她走过的每一步,他都想悉数走一遭。

还挺倔,她笑一声,翻出拿出打刺器,“那我教你。”

空气中弥漫着玫瑰的芬芳,姜影避开顶端的娇艳花朵,朝他示范动作。

“打刺最难的是控制力度,轻了打不掉还划伤手,太用力反而伤害到花枝,玫瑰的存活时间会大大缩短。”

男生开始的动作很笨拙,但上手很快,一点就通。

三个小时后,姜影挑了一条特别漂亮的缎带,帮他绑一个精致的结。几十支卡罗拉叠在一起,墨绿的尤加利叶的点缀在一旁,清香扑鼻,沁人心脾。

锋利的剪刀刃割断缎带,姜影将包装纸顺平整,“好了。”

“谢谢。”

唇角上扬,他露了个真诚的笑容,花束把怀内塞满,转身,忽然被人叫住。

“差点忘了。”姜影有点懊恼,走到前台蹲下身子,拉开一格抽屉,翻翻找找好几分钟。

“买花送小卡片给你。”

春意浓的卡片与别家花店不同,是专门为不同品种的花定制的形状,很特别。

沈景明接过笔,黑色的水笔晕在卡片上,横竖撇捺,一笔一画,写得尤为端正诚恳。

女人撑着下巴,看他落笔到收笔,每一笔都写得庄重,她脸色依旧是进门那副模样,笑得柔美,“祝你成功。”

沈景明离开春意浓时,已经是黄昏时分,天色很暗,地面湿漉漉的,刚下过一阵暴雨,残破的枯枝落叶铺满地,有人走过,路边的小水洼泛起涟漪。

手机闪烁一下,收到一条短信,沈景明的指尖轻点开,短信显示出票成功。

是两张飞海市的机票,明天中午的航班。

彼时,她靠在他肩头,铺开手里的招生简章,慢慢吞吞,一字不漏地看完。

一年毕业季,招生简章是高三学姐落下的,被她当宝贝似的捡回来。简章上的海大校园宏伟壮观,底蕴浓厚,顶尖学府的古朴气息扑面而来,她在沙发上滚一圈,小心翼翼地夹回书页里。

陪她去看一眼,他答应过她的。

街头的流浪歌手正弹奏着热烈的情歌,激情洋溢,歇斯底里。手里的玫瑰花瓣叠在一起,如丝绒般照眼明,娇艳欲滴又盛气凌人,如她一般。

她会喜欢的。沈景明勾唇。

每每想起她,他的心一瞬间塞得很满。裴染说,她不会干涉他恋爱,但选择,要他自己做。

看着她一步一步朝他走来,他也想朝她迈一步。

他想回应这份喜欢。

退出短信,滑开和她的聊天界面,他下拉刷新几下,依旧没有消息提醒弹出。

两人的对话以一句简单的“早安”结束。而后,绿色的对话框下,她再没有发过一条。

心一动,沈景明微低着头,眼角含笑。

【沈:你在哪里?】

-

春日在雨夜里悄悄泛滥,在将息的风中渐渐柔和。

昨天晚上和沈景明打完电话已经很晚,控制不住夜猫子的属性,现在困得眼皮打架。关了闹钟,推开窗户,昨夜大雨,今早已经悄无声息地停匿。春天多阵雨,清明前后,更是江南烟雨的好时节。

每年的四月十七,春雨总不会缺席。

姜春洗漱完之后,朱蒨已经坐在餐桌前吃早餐,乳白色的豆浆汁盛满玻璃杯,诱人味蕾。

她自己热了杯牛奶,靠在微波炉旁,捂着嘴,哈欠连天。

“你现在是长身体的年纪,睡眠要跟上。学习别太晚。”朱蒨喝掉最后一口豆浆,微微皱着眉头。

揉了揉眼睛,她强压下一阵哈欠,露个笑脸,“你又啰嗦,知道啦。”

等姜春吃完早餐,朱蒨已经换好衣服,靠在沙发上等她。

精致的妆容为她增添几抹好气色,手如柔荑,肤如凝脂,一双眼勾魂夺魄。波浪卷发被她盘起,露出如玉的颈间,贴身的素色旗袍正好过膝,肩头搭一件白色长衫。即便一身素色,也风姿卓越。

外面不知何时又开始下起细细密密的小雨,远处响起几声沉闷的雷声,姜春拿了伞和她往外走。

雨花淅淅沥沥打在伞面,黑色的大伞遮住两人的身姿。

路边,约好的出租车已经在等,两人上车,将哗啦啦的雨声隔在车外。

“每年这个时候都不忘下一阵雨。和那天一样。”朱蒨轻轻叹口气,轻靠在背椅上,眉宇间笼着常年不散的倦意,“也挺好的。起码老天爷还记得你小姨。”

“你又瞎说。”姜春瞪她一眼,佯装生气,“咱们谁都没忘,老天更不会忘。”

“昨天外婆还给我打电话,说想我们了。”她顿一下,“也想小姨了。”

自从那件事后,四月十七这天,在朱家,已经默认是朱萸的忌日。

而她,这么多年,也没再过一个生日。

“你外婆——”

朱蒨侧头看向她,话到嘴边又止住,好半晌,眼底泛着淡淡的期望,“她说什么了?”

“叫我们替她看看小姨,每年都这样。来来回回还是那几句话,没别的。”她吐吐舌头,随意拨弄耳后的短发。

朱蒨轻轻笑一下,精致的眉眼上挑,妩媚动人。

“是了。每年都这样。”

母女两人的声音渐渐模糊在淅沥的雨声中,蓝黄相间的条纹出租车驶向一个方向,慢慢消失在细细密密的烟雨朦胧里。

作者:我们小沈向来是闷声干大事滴!(骄傲地挺起胸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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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樱落(3)

樱落(3)

黄龙陵园位于信城郊外的黄龙山山腰,山间僻静, 倒是一块风水宝地。

清明节刚过, 偏僻的陵园几乎空无一人,任雨水冲刷着满山遍野的新绿。

一辆低奢轿车划过, 激起一串水花,稳稳地停在了车坪, 雨很大,漆黑的车身在雨中很亮眼。司机撑着黑伞下车, 打开身后的车门。

男人刚落地, 熨贴的西装裤角便被水花打湿, 鞋尖踩在水泥地面,聚起一洼小水滩。

他接过司机手里的伞, 脚步未停,侧头朝身后人开口:“你不用跟。”

风声刮过, 散落一地雪白的梨花瓣, 雨声越来越激烈。几只白色的鹭鸟, 拍动翅膀, 淋着大雨,在低空中缓缓飞过。

姜春扶着朱蒨下了出租车, 径直往里走,踏着一层层水泥台阶,泥水顺着石阶缓缓流下,两人无言。

草萋萋,雨绵绵, 陵园门口的白菊开得正盛,每年这个时候来,墓园总是冷清的。

入眼是满山的墓碑,灰白的石碑在雨雾间若隐若现。

姜春怀里拥着一束花,安静地跟在朱蒨身侧。

她侧头凝着朱蒨,即便女人今天化着淡妆,通透的肌肤白瓷无瑕,她仍是注意到女人蹙紧的黛眉,眉宇间浓厚的郁气久经不散。心里察觉几分不对,她抱紧怀里的花,思绪很快便消散在烟雨里。

花束是特地买的,朱萸生前最爱的粉玫。

粉嫩的戴安娜几乎能掐出水来,搭配小朵白菊,被姜春护得很好。

雨天的墓园,地面积着水洼,混合暗黄的泥土,不小心便让人湿了鞋。这段时间春雨频繁,路边新钻出来的杂草还没来得及除,泥泞的道路让人寸步难行。

两人不赶时间,步子很慢,小心地避开每一处水滩。

墙边栽的梨树已爬满圣洁的花朵,稀稀疏疏落得满地都是。朱萸的墓在陵园的一角,她们往那处走。

“好好,阿萸会高兴吧。”

姜春扯了个笑,点头,“肯定会。”

伞沿的水滴落在脚边,她听见女人的声音响在耳侧,很淡,带着几分郁结。

“这些年,除了今天,我不敢多来看她一次。”朱蒨停一下,“我怕她怪我。”

姜春喉间微紧,低声说:“事发突然,谁都不愿意这样的事情发生。”

“这么多事,她一个人都藏在心里,从没和我说过一句。”朱蒨侧头,胸前的盘扣绣着暗纹,轻轻叹息。

“她从小就这样,天生的机灵劲,鬼主意装满一肚子,大事小事她都是自己做主。”

“我当了她二十多年姐姐,一件事都没帮成过她。到头来,连见她一面,都是在这种地方。”

她扯了扯女人袖上的流苏,“妈,小姨不会怪你的。”

轻轻笑一下,朱蒨摸了摸女儿的发顶,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小粉团,现在已经比她高了。

“这么多年,妈妈还是这么没用。”

鼻子一酸,姜春瞪着红眼,抱着花的手徒然缩紧,“你别瞎想,不许你这么说自己。”

这些年里,他们孤儿寡母几个,女人有多不容易,她怎么会不知道。

朱蒨摇摇头,静静看着前端,没再开口。

雨水夹着冷风,有雨丝飘进来,她下意识缩了缩脖颈,靠紧身侧的女人。再拐个弯,前面就是朱萸的碑。

明明是上午,天空却阴沉的可怕,山那边不时传来惊雷声,黑云翻墨,压抑地窒息。

一路走过来,没有遇上一个人,除了雨声,两人的脚步也很轻,似乎怕打扰一块块碑刻下面沉睡的生灵。

身侧的人停滞不前,姜春侧着头,小声问一句:怎么了?”

还没等女人回答,她抬高伞沿,透过黑色的伞布滑落水帘,不远处,男人打着伞,神色沉重哀切。

指甲嵌入掌心,朱蒨的目光死死盯住眼前的男人,一字一顿,“沈——荣——余。”

发现她们,眸子里的悲伤一瞬间收敛,男人的目光直直看过来。

男人黑沉的眸子平淡无波,姜春怔愣一秒,身侧的手微微颤抖。

这张脸,她八年前见过一次。

那时她靠在墙边,耳边是厅堂传来的阵阵哭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被朱蒨拦在门外,一步不得入内。

那天,男人神色憔悴,狼狈不堪,笔挺的西服穿得起皱,在门口待了很久,从白天到黑夜,迟迟不愿离开。她趴在窗边,透过层层绿荫看过去,路边那辆汽车,也停了很久。

待她回过神来,朱蒨已经快步走去,脊背挺得笔直,脸上是鲜少出现的冰冷。

女人的肩膀微微颤抖,红唇吐出冷飕飕的话,“滚!”

倾盆大雨下,男人脊背很直,“对不起。”

滂沱大雨,白色的旗袍瞬间湿透,大滴的雨珠顺着女人的发丝流下,滑落进修长的脖颈。

余光间瞥见一束娇嫩的粉玫,正轻靠在灰色的石碑上,花瓣透亮,像极了少女的脸。莫名刺痛女人的眼。

朱蒨的情绪忽然失控,拿起那束花直接往男人身上砸,粉色的花瓣飘落满地,混入泥水中。

男人没躲,重重挨一下,他弯下身子,将花小心的捡起来,无视肮脏的泥水,抱在怀里。

姜春察觉到他眼底指尖的眷恋,身侧的拳头握紧。

呵,他也有心吗?斯人已逝,做戏给谁看。

朱蒨眼底闪烁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一把抢过他捡起的花,使劲往他身上砸,似乎要将满腔怒火发泄出来。

“你怎么还有脸来这里!你配吗!”

“阿萸这辈子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你!”

手里的伞翻落在一边,雨水淋在他脸部冷硬的线条上,他站在原地,任她撕扯,没有还手。

眼睑下有淡淡的青色,垂了眼,“对不起。”

为什么罪魁祸首依旧能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她的阿萸却要躺在冰冷的地下,再也不能开口唤她一句姐姐。

心中燃烧着最为猛烈的憎恨,胸腔不断起伏,怒火吞噬着她的心,如疯如狂。

手里扯着他的衣服,死死盯住他的脸,朱蒨在他胸前低低嘶吼。

“你把我的阿萸赔给我!她才二十多岁!凭什么要白白替你承受这些痛苦!”

“为什么你还活着!”

“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

最后一句话,朱蒨近乎歇斯底里,手里的拳再也握不住,整个人跌落在地上。

姜春扶着她,白晰的手臂贴着她的,冰冷刺骨,让女人靠着自己,勉强支起身子,脱下自己的外套勉强给她穿上。

雨越下越大,不要命似的往地面上砸,风呼呼地刮着,周围的树枝乱摆,花枝被打得残破不堪。

男人站在雨中,嘴里依旧是那句“对不起”。

姜春直直盯着他,冷冰冰的开口:“对不起?你难道不清楚你的枕边人做了什么吗?”

雨声很大,男人没说话,静静看着她。

“你亲爱的妻子,在她马上就要分娩的时候约她见面,你不会不知道?裴染对一个孕妇说了什么,能够把她逼上绝路,当晚就割腕自杀?我想,这些事你动动指头就能查得一清二楚吧。”

指甲嵌入掌心,她纤细的手臂气得发抖,几乎是咬着牙:“她离预产期只有一个月了。”

姜春冷笑,“可你们连这一个月的时间都不给她。”

“甚至,你到现在还护着裴染。”

“那你还有什么脸来见她?凭你当年抛弃她的那份决心么。”

“我还以为你是来磕头认罪的。呵。”

女生的语气很低,混在雨声里,几乎字字诛心。

身侧的手指动了动,男人的声音沙哑:“她确实是错了,我替她道歉。”

这个她,指的是裴染。

那天,裴染确实见过朱萸。他查过。

面前这张与沈景明七分相似的面容,姜春移开视线,冷嗤一声,又冷又狠的话砸向他。

“我们永远不会接受你的道歉,我小姨也不会。”

“她这辈子,最不该遇见的人就是你。”

暴雨不肯罢休,仍在继续咆哮,肆无忌惮地下着。男人浑身湿透,雨水顺着脸颊两侧的线条,看不出情绪,只是身侧的指,握得很紧。

“好好,叫他走吧。”朱蒨在碑前蹲下,将她们带来的花拢着,仔细摆放在石阶上。

一点一点拨干净周围的落叶,轻轻擦拭着,指尖抚过碑上刻着的名字,眼底涌起柔情,“你小姨要休息了,别吵着她。”

“滚啊!”姜春红着眼,怒目而视。

沈荣余抬头看了一眼墓碑,很快将视线收回,脚步一顿,终于还是踩着满地狼藉,转身离开。

撑着伞,她点了几柱香端端正正插在墓前,纸钱撕开点燃,小心地护住火焰,凝着薄薄的草纸一瞬间化作一片片白灰,混合水汽,消失在朦胧的烟雨中。

朱蒨贴着冰冷的石碑,宛如幼时姐妹相抱,轻轻低吟。

“我知道他来看你你会高兴,但是咱们不要他了好不好?姐姐刚刚打了他,心里的气却一分没散,气你这个傻姑娘,不明不白就跟人家五年。他这样的男人怎么会把一颗心光放在你身上?你最要强了,受了委屈也不说,到了最后,也只有你孤零零地走这条黑漆漆的阴间道。”

“阿萸,值吗?”

为这样一个男人,孩子没了,命也没了。而他,有妻有子。

眼前的墓被人清扫的很干净,在一片墓碑里脱颖而出。朱蒨知道沈荣余每年都来,她拦不住。

他当年没能参加阿萸的葬礼,往后这些年,年年的忌日从不缺席,她们上午来,他便避着下午出现。

只是今天被她们撞个正着。她想,或许阿萸是想见他的。

可看见他,还是忍不住动了手。

这个毁了阿萸一生的男人,她恨啊。恨透了。

姜春撑着伞,粉色的玫瑰在雨中淋个湿透,晶莹的雨滴顺着花瓣的纹路簌簌下落,越淋越艳。

她垂着眼,细泪沾湿了浓密的睫毛。

雨势越下越大,泥沟里的积水汇成小溪流,开始往外溢。

朱蒨的嘴角挂着笑,脸色已经苍白的不正常。温热的手背贴上她的额间,犹豫再三,姜春扶着女人站起身,帮她揉着酸麻的双腿。

女人的肌肤似乎常年都是冰凉的,触在指尖没有半分温度。

“今天天气不好,咱们再找个好天气来陪小姨说说话。”

女生的话音刚落,下一秒,姜春看着她整个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地,双目紧阖,颤抖着凑近她,面色僵硬,几乎察觉不到她的呼吸。

地面的泥水浸湿了女人身上的白色旗袍,暗黄色一点一点在裙上晕开,寂寥又绝望。

吓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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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樱落(4)

樱落(4)

急救楼门前驶进一辆医护车,车顶的红蓝灯管不停打转, 有护士小跑出来, 急急忙忙推着担架床往里走。

“瞳孔缩小,消化道表面出血, 表现为贫血症状。”医生跟在后面,训练有素地说:“腹部有肿块, 具体情况还要进一步诊断。”

低声应一句,小护士点着头, 拿着笔记下来。

姜春跟在后面, 暴雨打在脸上, 浑身上下都湿透了,雨水汇成股, 顺着衣服往下流。

担架床上的女人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大红色的口脂残留在唇周, 半分也遮不住雪白的唇色。

她不知道怎么会突然就这样, 她心里怕得要命。

春天落雨不断, 医院格外潮湿, 憋着一股久经不散的药水味,和雨天的湿漉气搅在一起。

走廊上全是积水和鞋印, 几棵绿色观景盆栽出现在一角,绿油油的。

她曾经最喜欢春天。

因为在春天,田野里种满玫瑰和理想,连河边的柳絮都在漫天飞舞。

压制住胃里的搅动,手心不断泛着汗渍, 和雨水混在一起。

她看着急救室的门一点一点合上,站在走廊上,像一只小小的、无家可归的小流浪狗。

有个老大爷看不下去,轻轻叹口气,“小姑娘,先回去换套衣服吧,感冒了家里人会心疼。”

姜春手忙脚乱地拧着湿漉漉的衣服,怎么也拧不干,衣角还在滴答滴答地往下滴水。

有好心的护士姐姐走过来,给她递了件外套,绒布的棉很温暖。

小姑娘发着抖接过,身上没有一点温度,牙齿早已冷得打颤。

急救室里头没有半点声音,姜春的脊背贴着墙壁站着,半步都不敢离开。

心酸的哭声回荡在走廊,医生和护士推着担架床小跑,刚刚那个递衣服的护士姐姐很快跑过去。

架子上的女人腹部鼓起,大得惊人,鲜红的血染透白布,嘴里低低的□□。花白的老人佝偻着身子,木质拐杖一下一下敲在地上,急喘着粗气跟在后面。

在安静的走廊里,洁白的瓷砖很干净,低低的啜泣声很快消失不见。这种平凡而又绝望的现实当中,一瞬便是天人永隔。生离死别的痛。

春天热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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